太行道考察散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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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12-03 01:45

太行道又称丹陉,雄踞太行山南端,是太行八陉最为重要的一条古代通道。周围峰峦叠嶂,沟壑纵横,古隘丛峙,是豫北通往晋东南的一条重要交通孔道,历史上为南控中原,北抵上党的军事要道。

    太行道南起河南省沁阳市山王庄马鞍山,北至山西省的晋城市和阳城县。崇山峻岭间,孔道如丝,蜿蜒盘绕,“北达京师,南通河洛”,是我国古代一条军事、商贸和文化交流的大动脉。据史书记载,此起山西泽州县天井关,南至河南省沁阳常平村之间的太行道,山路盘绕似羊肠,关隘林立若星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特别是天井关,更是天下名关。古人称“拔天井而振上党”“形胜名天下,危关压太行”。天井关在秦以前称天门,西汉始置天井关,唐称太行关,宋钦宗靖康元年改名雄定关。,金哀宗正大六年(1129年)复名天井关,元称平阳关,明清又复名天井关。从西汉设立“天井关”后,历朝历代这里纷争不断,兵戈迭起,大小战争数百起,给这里留下丰厚的文化积淀。这一带关隘共包括羊肠坂、盘石长城、碗子城、古长城、孟良寨、焦赞营、大口、小口、关爷岭、斑鸠岭、揽车村、天井关等多处要塞。但由于各种资料相互抵牾或语言不详,难以认证。为研究太行道,我们调查小组便从河南沁阳市的山王庄镇开始,北上寻找探究太行古道的踪迹。

    过了山王庄,我们即顺着盆窑村东的山谷向北寻找进山之道,反复盘桓于山中小道,但难觅古踪。经当地老者指点,终于找到了太行古道的秘迹。沿山谷西侧爬坡而上,在一个东西横亘的山脊前,我们找到了古人为便于攀登砌就的石板古道。这里太行山呈东西走向,山脊上有一缺口,形似马鞍,当地百姓称其为马鞍桥,山被称为马鞍山。缺口南侧的山坡上,保存有一段长约300米的石砌古道,道宽4米,最宽处为6.7米,铺设整齐。道边用石块垒砌,中间用自然石头摆放,青石铺就,青石砌层。厚0.20—40米,蜿蜒北上,沿着古道前行,青石上的马蹄印清晰可辩,深的约有10公分,浅的也有3公分,望着这一窝窝的古代马蹄印,古代战马嘶鸣,马蹄踏踏的商旅驮队负重蜗行的艰辛仿佛就在眼前。我们从山凹处翻越了马鞍山后,一条小道蜿蜒向西北延伸,我们前进不远,又发现了一段长约500米的石板道。此段坂道的长度和完好是太行道中保存最好的。道宽六米全部是青石铺砌,非常整齐,显然是古代太行官道。但是我们在考察时见到当地村民正在进行矿产石料开采,轰隆隆的挖掘机将千年古道挖断、掩埋,使得这一段古道正蒙受劫难,遭受严重破坏。古道断续相连,一直延伸到一个叫关爷坡的山顶,太行古道就在关爷庙两侧通过。现在关爷庙早已荡然无存。我们在荒草中反复寻觅,终于在一片荆榛丛中,找到了庙宇倒塌后残留的残砖断瓦和房基。当地有一句顺口溜“过去新点滩,过不去马鞍山”“过了马鞍山,难过新点滩”。据当地地方志讲,山王庄自古以来就是晋豫的咽喉要道,而马鞍山和新点滩更是土匪强人经常出没的地方,特别是马鞍山的关帝庙和小饭馆常有强盗隐蔽过往客商须结伙成队才能通过。

    从关爷坡一直前行,古道时隐时没,大部分已开辟成大道,一直延伸到张老湾村。张老湾村是个较大的村子,人口千余,古时商旅、官衙盘桓到此,多要小憩打尖,歇息进膳,现已无迹可寻。村中仅有一、二座明清民居建筑尚能使人想象当年古道的盛况。出张老湾村,北上到常平村,沿途的古道已被现代化的晋——豫公路所代替。常平村是沁阳市最北的村庄,村后为碗子城山,山后便是山西境界。村后有百米长原为沟壑,相传宋太祖征北汉经过此地,崎岖难行,下马负一石掷于山中,士兵见此,皆负石投掷于此,即日成为大道,称宋太祖道。山前古道史书记载就是我国古代最为著名的羊肠坂。

    羊肠坂,是古代南通中原,北连上党,直达河洛的交通要道,《战国策》中记载“得天下要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向为兵家必争关隘。建安十一年,曹操在野王(今沁阳市)屯兵一年,发15岁以上男子入伍,北征叛将高干,面对羊肠坂的艰难,曾作《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唐玄宗李隆基路过此地曾写道:“清跸渡河阳,凝笳上太行,火龙明鸟道,去骑绕羊肠”。李白也曾写道“五月相呼度太行,摧轮不道羊肠苦”。羊肠坂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一旁危崖高悬,一旁沟壑深涧,阔三步,现存石砌坂道长约百余米。其他的地方被五、六十年代开辟的公路所破坏,羊肠坂道上蹄痕轮迹仍依稀可见,羊肠百折盘绕,险象环生。道旁的峭壁上现存有摩崖题刻《修太行道记》,另有石刻盘若经一方,字迹风化严重。清代同治元年题刻的“古羊肠坂”四个大字,苍劲有力,相传为清同治初年翁同龢所书。现掩没在荒草荆棘之中,亟需保护。

    在碗子城山的半山坡有一平地上,上有一座青石叠垒的呈圆形城池,由于其地狭窄,形似饭碗,故名碗子城。碗子城东西设门,城墙现存高度4.8—7米,墙厚4.8米,城内直径19米。东门洞高3.54米,宽3.1、进深6.3米;西门洞高3.56米,宽3.07米,进深5.96米。据《怀庆府志》记载:“太行山顶,其路羊肠,百折中有一城,地仅一亩,唐初筑城,置此以控怀、泽。甚小,故名。”原东西门洞上均嵌石刻,东曰:北达京师,西曰:南通河洛。现城址为1861年重修。当时为阻击获嘉李占标农民起义,风台知县集资两仟余缗而修,“置墩台以塞城外之路,另筑牛马墙十余丈,属于台,以护城”。又害怕义军从西侧小口村入关,所以也在小口村重修城墙以捍卫。连接碗子城西的盘石城墙,高约4米,墙厚1.5米—2米,沿山腰西行,长约1000余米。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3月,国民革命军40军39师凭此与日军相持5日,此段城墙是战斗的主掩体和主阵地。

    羊肠坂山势险要,寨堡高耸,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解放后,为打通晋豫交通,修建了晋(城)——洛(阳)公路,古道逐渐荒废。现在这里上下双行,交通便利,车行如流,便捷通达,昔日羊肠已成通衢,睹今思昔,不禁感慨万千。

    出了碗子城,西北行2.5公里,即到大口村。大口,古称横望隘,位于太行绝顶,为晋豫古道的重要关口。横望之名由来颇有典故,据《泽州府志》记载:唐宰相狄仁杰,自汴州迁并州路过此地,登山遥望,但见太行莽莽,白云横飞,想起留在河阳的父母,横望感慨。泽州知府朱樟为之刻石纪念,遂称横望隘。从村南拾级而上,古道始终穿行于村中,百折绕行,清晰可见,马印车辙,蹄印深达10公分,浅者也有3公分,踩踏碾压痕迹比比皆是。遥想当年,商旅马帮,繁盛之景,跃然入目。村中步道宽约1.5—2米,在村中一老者指引下,拾阶而入,关门内现明清建筑几十余间,皆为旧时馆驿和驻兵居所,现无人守护居住,已呈现颓败之象。村北有一券门关口,宽2米,高约2.3米,上刻:“三晋雄关”,系明代崇祯年间所刻,因年代久远,风吹雨淋,字迹斑剥,何人所书已不详。行至村北高处,已达太行绝顶,“观黄河如带,邙山如几,丹沁交流,微明一线”,西侧悬崖峭壁,沟深谷壑,绝难通行。沿步道前行,见一坟冢,据村中人介绍,此处系国民革命军39师一营长,抗日时曾在此坚守拒敌,殉国于此。我们拨开杂草,追抚烈士英灵,望着野冢荒丘,秋风箫瑟,为国捐躯之英灵,长眠于此,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顺步道前行约三百米,即到一古寨堡此寨堡古称磨盘寨,当地百姓言为北宋杨家将部将孟良据此抗辽,后称孟良寨。我们在一村民家中,发现建寨石碑一通,碑泐损严重,碑文模糊不清,依稀可见“河南□□怀庆□□”等字样。此寨呈不规则方形,寨南北长34.3米,东西宽29米,高5米,墙厚约4米,均用白灰砌成。该城南北设门。寨北有一泉,现为水池,当地称背泉,应为据此守寨的戍卒用水所在。寨西为断崖深涧,北望群山耸立,如巨蛇蜿蜒,中间为山脊,古道即从此山脊通过。寨墙东连长城,长城大致呈“u”形走向。调查人员邀村中一老者同行,沿长城考察。此长城宽约2—4米不等,用方石和石片垒砌,方石之间以三合膏粘合。随天然山势,长岭跨山越谷,或削山为堑,或片石构筑,残墙最高处约3米左右,蜿蜒东向,直达河南沁阳天池岭村西北的断豁处,长城北墙下为东西向深涧,其防守面朝北。三合膏是明代的建筑所用,明代以前绝少,故此判断为明代所建,应为抵御防范鞑靼族入侵而建。磨盘寨相传为杨家将部将孟良所筑,当地人称其为孟良寨。在其西侧的小口方向尚保存过去有焦赞营城址。

    从大口向北约3公里,即到拦车村,拦车村古称星轺驿,为太行古道上的重要驿站,历来出入豫晋路经此地的朝廷官员和使臣均在此下榻歇息。另有众多文人墨客也曾光临此地,如王维、李白、白居易、刘长卿、司马光、于谦等,给这里留下了丰厚的文化底蕴。现村中街道从南至北约有4里多长,街道两旁多为明清建筑,雕梁画栋,楼阁耸立。村北有一两层过街楼阁,一楼中间为石券拱门,券顶由五块青石组成,券石之间皆用燕尾铁榫紧紧扣连,门的北面镶嵌匾额,上书“河东屏翰”。旁边有一农家,墙上保存有“揽车镇”三字石刻,系光绪十九年间郡痒生韩识荆所书。村东现有明清时修建的一座关帝庙,坐北朝南,殿堂廊房齐全,外观颇为气派,建筑精美。

    离开拦车村不远,向北过石槽村、山尖村,即到天井关村。天井关位于天井关村南,村以关得名。天井关雄踞太行山的山巅,古道从村中南北穿过,关周围峰峦叠嶂,地势险峻。西面悬崖嶙峋,高耸绝顶;东临深谷绝崖,松柏虬枝,临崖而生。村中古关门虽破旧凋敝,但仍岿然屹立。关楼面阔三间,上下两层,来往车马行人从券洞中通过,正面楷书:“天井关”,关内左边有石砌台阶,可达二层阁顶。台阶上尚存有一断碑方形边,长0.7米,上刻一“元”字,应为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泽州知府姚学瑛书“太和元气”之手迹。天井关一名的来历,众说纷纭,其中较为可信的一种说法是:因关南有3眼深莫能测的井泉而得名。所谓天井,其实应该是井泉,是垂直似井的水泉,韩愈诗中有:“是时新睛天井溢,谁把长剑依太行”,说明唐代这里还有泉水溢出。据当地村民介绍:世代相传,天井到底有多深,无人知晓。有好事之人,曾用绳栓一鸡坠入井中,绳尽仍不触底,提绳上来,鸡已无肉,仅剩腿骨。村民骇然,便用一棵大树连根带土盖住了井。现在一片荒芜,野草丛生,已不可寻。

    在关南头,古道西侧,一块高3米许的巨碑赫然在目,上刻“孔子回车处”。据《孔子家语》记载:鲁哀公二年(前493年),“赵简子使使聘,夫子将如晋,及河,闻窦鸣犊,舜华见杀,乃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且丘闻之……鸟兽之于不义尚知避之,而况于人乎?’遂回车而旋之卫,还息于陬,作《陬操》以哀之。”这是见于文献的资料,然而据考证孔子还车恐怕不是在这里,其中“及河”、“临河而叹”的“河”在我国古代是黄河的专用名词,应该是指黄河。这样看来孔子回车之处不在这里,真正回车之处,应是在河南省濮阳一个古代叫“棘津”的地方。但是在天井关一带的传说却是:春秋时,孔子从鲁国到晋国讲学,途经天井关星轺驿,途中遇数小儿嬉戏,中有一儿不戏,孔子问他说:“独汝不戏,何也?”小儿说:“下及门中,心有门争,劳而无功,岌无好事,故乃不戏。”遂低头以砖瓦片筑城。孔子责之曰:“何不避车乎?”小儿曰:“自古及今,为当车避于城,不当城避于车。”孔子理屈。前行又见道旁有一黄鼠,口衔核桃,谦和拱立,作礼拜状,孔子遂叹“晋知礼已甚!”旋车而返,留下车辙约20厘米深。如今昔日车辙已为水泥路面所覆盖。现有“孔子回车处”碑,据明文学家王世贞《适晋纪行》记载,应为明万历泽州太守山东人冯瑗重立。书中记载:“隆庆四年(1570年)六月,过大江,北道齐鲁,历汴抵卫,发宁郭驿,(现为焦作辖)三十里抵清化镇(焦作辖)……轺驿……发,道有祠,刻石崖表曰:‘孔子回车处’”。

    在天井关村,村人介绍在街道的中心有一石猴,不知何时何人将石猴首级割去,村中人称“石猴石猴没有头”,此猴是路标。见石猴时便有一岔路,往西去阳城,北走达晋城,古代客商以此为标识。我们前行果然见到无头石猴,西侧有一岔道,显然是村民说的去阳城之路了。我们直行到了村北,见有一大庙为玉皇庙。庙西侧山的最高处有一千年古槐,冠盖如云。站在树下,驻足远眺,但见太行重峦叠嶂,绵延不绝,天地相连,状如大海,波涛滚滚;近看危崖高悬,陡峭险峻,长城盘旋,宛若游龙。守庙的一老者告诉我们,解放前村里共有三座大庙,其中规模最大的为孔子文庙。并说古时相传天下文庙有两座半,一座在曲阜,一座在这里,北京的文庙因为仅修了一半便停下了,所以属于半座。这里的文庙又是一座唯一不在京师,不在州县,面向东方的文庙。我们听后,不禁愕然,便萌发一探究竟的心愿。据碑刻记载,清代康熙二十年(1681年)太子少师,袭封衍圣公大宗主举事之员,督理林庙家务的孔衍珻所撰写的《回车庙碑记》记载:“(该庙)盖汉时夫子十九代孙孔显建也。孔显,字元世,东汉人,遭党事禁锢。迨灵帝即位,建宁二年(169年),征拜设郎,补洛阳令。思夫子有临河之叹,为之立庙于太行天井关,……”。如果其言不虚,则天井关之文庙创建时间比山东曲阜文庙仅晚一年。

    另据各个时代碑刻记载:(唐宋以前缺):元、明、清屡建屡毁,但屡毁屡建,不相断也。明太祖宋元璋开乾定鼎,天井关文庙又重修数次,有贺盛瑞撰《重修天井关孔子庙记》、马之龙撰《重修天井关古刹神庙记》二文。公元1409年星轺大使罗荣重修。清顺治十一年甲午(1654年)冬,马鸣佩《重修回车岭文庙序》中写道:“即曲阜宅立庙,自鲁哀公始;立庙京师,自梁天监始;郡学各立庙,自北齐始遵独祀配享之制,易位先师木其主,自明洪武、嘉靖始;而岭上庙,州、县学皆立,自唐贞观始。”而岭上庙则始于唐贞元九年(793年)。清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袭封衍圣公大宗主举事之员的孔衍珻。于三月“由中州陟太行,过天井关”,见有其圣祖庙在,下车瞻拜。“金声玉振之徽,随在深入仰止,而尼山一脉支分,不独在东鲁矣。”五十三年(1714年)衍圣公咨明山西督抚,札委寄居泽州候补尼山书院学录孔兴鉴,专管回辙书院祀典事。由此可以看出,各个朝代对天井关文庙的重视程度,历代都将天井关文庙纳入文庙之列,清代并将其更名为回辙书院,成为清代泽州教育机构之一。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泽州知府姚学瑛重修,将原庙前旧坊所书“泮宫”改为“回辙圣迹”,姚学瑛又亲书0.7米见方的“太和元气”四个大字悬于门首。

    由这些叙论,我们基本断定:天井关之文庙,可能始建于东汉建宁二年(169年),以后历代屡有修葺。1943年,侵华日军占领此地,日军小头目稻谷米将天井关文庙付之一炬,用其残砖碎瓦修筑了炮台,世代名胜,毁于一旦。现在天井关千年古槐处仍残存着日军炮台,成为侵华日军罪行的铁证。

    老者建议我们从村东沿小路下到山底,前行可到河底村,然后从那里出山到泽州,直至上党。我们走出天井关村,已是红日西沉,明月微露,远山黛色,氤氲笼罩,险关若显,雄姿岿然。我们怀着遗憾和惆怅的心情,继续朝前走去。